红星调查｜直播间里的“变异”盲盒抽奖

　　盲盒，是指消费者不能提前得知具体产品款式的玩具盒子，具有随机属性。一个个包装相同的盒子，有可能开出一个不想要的玩偶，也有可能开出一个惊喜款，充满未知和期待。近年来，盲盒玩法成为一种潮流符号，受到年轻人的追捧。

　　当下不少行业也加入到盲盒玩法中：图书盲盒、首饰盲盒、衣服盲盒等纷纷出现，成为不少商家的一种促销手段。不过，一些“变异”的玩法也随之出现。

　　日前，有细心的市民发现，有商家在部分直播间里以售卖盲盒为由，疑进行抽奖“赌博”。顾客花几十到几百元即可参与一次抽盲盒活动，根据盲盒内玩偶编号后三位数，有机会赢得几百至几千上万元不等的奖金。

　　网友小王（化名）平时非常喜欢泡泡玛特盲盒玩偶，在使用网购平台时，平台向其推送了一连串的盲盒潮玩直播间，结果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一个玩偶298元，做工粗糙，质量非常差，只值几块钱的那种，怎么会有人买这种东西？”

　　在这些直播间里，小王发现，主播拆开每个玩偶盒子的时候，都会强调一遍玩偶的自带编码，还可以“上墙”。“上墙，啥意思？”仔细听了几遍后，小王才明白，原来主播说的玩偶编码后三位，是用于大小比对的，符合规则的数字就可以“上墙”，“上墙”后的数字再对应排位和相应的奖励，最高可获得一款市场价值8到9千元的“BOB绿龙玩偶”。

　　看完直播，小王直言：“这不就是赌吗？还堂而皇之地直播。”发现这一情况后，小王把自己的经历发布到网上，希望提醒广大网友警惕。

　　近日，记者进入小王提到的这个网购平台，在平台直播间内输入“盲盒”关键词，会出现多个正在直播售卖盲盒的账号。其中大部分商品为玩偶、手办，价格为20-90元之间，直播间内摆放着各种款式的商品，主播一边介绍商品链接内容，一边向顾客展示。商家称顾客可以根据自己喜好选购盲盒，购买后可以现场开盒，再邮寄，也可以直接邮寄自己开盒，都是比较常规的售卖模式。

　　在众多盲盒直播间中，有些的确显得与众不同。在某盲盒直播间内，放置了多个盲盒，每个盲盒上面都标注着数字，旁边还放着展板，写着数字“0”和“27”“BOB绿龙9000”“一次性走十连单（2900）”等字样，每个玩偶售价为298元。在具体操作过程中，却可以直接参与数字比对，获得对应的奖金奖励。

　　那么，这些直播间到底有何不同？具体是怎样一个“玩法”？记者进入了其中一家名为“大本营潮玩盲盒”的直播间。

　　当记者询问盲盒选购规则时，客服人员发来一张“加加乐”课程菜单，商家表示，根据盲盒标注的数字，将三位相加的总数，可得到对应的玩偶，对应的玩偶可换对应的“豆豆”。其中，后三位相加得“0”或“27”，可对应“BOB绿龙”（一款盲盒玩偶）和9000“豆豆”，每个数字对应的玩偶和豆豆均不同，豆豆从300-9000不等。

　　如果没有对应的数字则是“底娃（玩偶）”，“底娃”回收统一10“米”。值得注意的是，规则上方还用红色字体标注：“未成年人禁止下单”“通车票：280（新人首单200）”的提示。

　　什么是豆豆、米、通车票？这些用词背后到底隐藏了什么？记者与客服进行了进一步沟通。客服告诉记者，活动是“盲盒加加乐”，奖励的“豆豆”和“米”其实就是钱，“通车票”是抽一次盲盒所需花费的价格。要参加活动的顾客，可以购买直播间298元的商品链接或者私下支付客服进行下单，下单后便可参与抽盲盒。

　　随后，记者支付200元后，在直播间中任意选择了一个号码，主播现场拆封，打开盒子后里面的玩偶被塑料袋封装，主播继续拆开塑料袋。开袋后玩偶并没有拿出来，仅露出玩偶底部后三位的数字进行展示，随后记录下来。

　　很遗憾，记者并没有中奖。对于抽奖结果，可以选择不要玩偶，以10元的价格给商家回收，也可以选择寄送到家。当记者没有中奖时，商家接着记者鼓励再来一单，还发了活动福利，如：“一次性连下10单送绿龙”“豹子号顺子号不上墙送再来一单”等活动福利。

　　记者发现，市民花200-300元一单可参与一次抽盲盒活动，根据盲盒内玩偶编号后三位数，有机会赢得300-9000元不等的奖金。

　　除了网购平台，一些短视频直播平台、潮流玩具app上也有类似的盲盒抽奖直播，而抽奖的玩法略有不同。

　　在一短视频平台，记者搜索盲盒相关的直播，其中至少有10个账号在进行盲盒抽奖直播。有玩“盲盒加加乐”“盲盒佳佳乐”的，也有玩“上学”（一种玩法名称）比大小的，玩法、名称各式各样。但这些商家有一个共同特点：在直播间内，主播从不提及任何与钱相关的字眼，反之用“米”“积分”“豆豆”等语言代替。通常会让顾客私下加微信进一步沟通、下单和换取奖金，均不在直播间进行。

　　在一个玩盲盒比大小的直播间内，开一个盲盒需298元，商家共提供200个盒子，抽出35个，根据盒子内玩偶后三位编号比大小，再根据大小排位，不同排位对应不同价值的玩偶奖励。而当天奖励玩偶对应的价值分别为“600、1000、1200、4000、10000”。

　　记者注意到，该商家同时在两个不同的平台进行直播，直播共计有一千余人观看。但是，商家并没有让顾客直接在平台下单，而是让想要参加的顾客加微信私聊，介绍玩法和下单支付。同时该商家还组建微信群，群里目前有90余人。每次直播前，商家会在群里征集大家意见，选择哪一种玩法，玩法不同，参与的价格和获得奖品也不同。如果顾客提前预约购买盲盒，抽中后还可以在原有奖品的基础上多送奖金。在当天开播之前，微信群里有10人预约下单，其中有人一次性下了5单。直播开始后，还有其他顾客参与，其中有顾客下了8单，有一单入围，有的下了三单，三单都没中，最后并没有人抽中价值1万的奖品。记者通过观察发现，该商家连续四天直播，仅有一人获得了价值8000元的奖品。

　　“与盲盒加加乐区别在于，我们每次都会有固定名额抽中奖品，加加乐不一定有。”商家表示，这些抽中的玩偶都可以换钱。顾客可以到指定app，由该商家再进行回收，此时顾客可换取玩偶对应价值的钱。如果没有抽中奖品，顾客可用底娃换取10-290元不等的钱。

　　针对直播间内盲盒抽奖的情况，记者向相关网购平台进行了反映。平台方面表示，已发现主播“大本营潮玩盲盒”存在违规行为， 以不确定的方式推广商品或者发放奖品，比如主播推广盲盒、福袋等随机性商品时，未说明具体商品的价值、类型款式、概率等信息。近期，平台已对此进行数次严重违规处罚，包括拉停直播、删除回放、限播7天、合规安全码扣分等。

　　平台方面表示，除主动防控外，平台也会积极响应消费者或来自社会的举报，并对违规行为按照平台规则及时进行处置。未来平台也会加大此类违规行为的排查力度，并按照规则进行处置。

　　同时，一短视频平台表示，该平台禁止售卖盲盒商品，违规将视情节严重程度予以封禁等处罚。据了解，该平台曾发布关于《盲盒类商品管理规范》修订的通知， 其中，在盲盒类商品进行内容推广中，不得出现随机、不确定性派发商品情形，包括但不限于：在线盲拍、套圈、扔球、摇号、扎气球等结果随机的营销推广行为；手机APP抽奖、卡牌抽奖、转盘抽奖等具有抽奖性质、结果不确定的营销推广行为；其他随机派发商品的推广形式；创作者自制包装、自行拼装、二次分装盲盒商品，或以盲盒形式推广非盲盒类商品。在违规处理方面，商家如涉嫌赌博，平台将依照【商家-不当获利】细则进行处理，同时平台有权根据法律规定，将违法线索移交公安机关。

　　根据中国社会科学院国情调查与大数据研究中心发布的《2021中国潮流玩具市场发展报告》显示，预计2022年以盲盒、手办为代表的中国潮玩经济市场规模将达478亿元。艾媒咨询发布的报告也显示，预计到2022年、2023年，我国潮玩行业市场规模将分别达到476.8亿元、574.6亿元。

　　随着盲盒的兴起，随之而来的问题也逐日增多。为了引导盲盒经营者诚信守法经营，2022年8月16日，市场监管总局发布关于公开征求《盲盒经营活动规范指引（试行）（征求意见稿）》意见的通知。征求意见稿提出，盲盒经营者应依据生产经营成本和市场供求状况，合理确定盲盒价格。盲盒经营者提供商品或者服务应明码标价，不得在标价之外加价出售商品，不得实施不按规定明码标价、哄抬价格、价格欺诈等违法行为。盲盒经营者不得以盲盒名义从事或者变相从事赌博活动。

　　此外，盲盒经营者应将商品名称、商品种类、商品样式、抽取规则、商品分布、商品投放数量、隐藏款抽取概率、商品价值范围等关键信息以显着方式对外公示，保证消费者在购买前知晓。盲盒经营者也不得通过后台操纵改变抽取结果、随意调整抽取概率等方式变相诱导消费，不得设置空盒。

　　《指引》称，鼓励盲盒经营者建立保底机制，通过设定抽取金额上限和次数上限，引导理性消费。鼓励盲盒经营者自觉承诺不囤货、不炒作、不直接进入二级市场，并接受社会监督。

　　在盲盒涉赌方面，2022年，上海市市场监督管理局就曾制定《上海市盲盒经营活动合规指引》，其中明确盲盒销售必须以显着方式公示相关规则、概率，盲盒经营者不得以盲盒名义从事赌博、彩票销售或变相开展赌博、彩票销售等信息。近期，上海市黄浦区市场监管局查办了相关未以显着方式公示盲盒商品抽取概率案，对10家没有公示概率的盲盒经营单位作出共计11万元罚款的处罚。

　　四川一上律师事务所合伙人林小明律师认为，从视频所展现的内容和过程来看，该直播活动中所谓“猜盲盒”的投注行为具有明显的博彩性质及特征。根据目前情况，参与者花200-300元就可以参与抽盲盒，从而有机会赢得300-9000元不等的“奖金”，即便以所谓“豆豆”来计量，以此兑换等额或等比例的法定货币，这种行为属于赌博，也指以营利为目的，实施聚众赌博或者以赌博为业。而在直播平台进行“抽奖”的行为，根据相应法律及司法解释等规定，就可能构成开设赌场罪。

　　四川明炬律师事务所律师邢连超表示，从目前开盲盒的过程来看，实际上类似于有奖销售，原则上不属于一种赌博。而有奖销售要求奖金不能超过5000块钱，同时要进行真实的宣传，不能存在引诱宣传。但是，如果通过盲盒销售得到了奖品，又直接换成钱，那么就有可能变成变相赌博。当然，具体行为是否违法，需公安机关认定。

　　中国政策科学研究会特邀研究员、太琨律创始合伙人朱界平律师认为，盲盒涉赌风险较大，具体主要还要看经营者的经营模式。经营者是否提供物品回购渠道也非常关键，如果经营者设定回购渠道，将消费者开盲盒开出来的结果转换成货币返还给消费者，就会形成消费者“投钱—通过不确定的盲盒确定输赢—输赢结果转换成货币”这么一个链条，如果这样认定为赌博的可能性就很大。结合本直播视频来看，很可能构成赌博。

　　四川英济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陈逢逢律师表示，盲盒交易，是否涉嫌非法赌博行为，关键在于平台、商家的运营模式、盈利手段和资金流向以及平台、商家制定的模式下让消费者追求的商品或利益价值的差距大小。盲盒交易属新生事物及新的交易模式，缺乏相关法律法规规范，这就致使在现实中一些不良平台或商家为了追逐利益，利用法律空白，在盲盒交易的规则、模式制定上故意设置一些模糊规则，致使盲盒交易变相成为博彩、投注等赌博行为，相关机构对这种变相赌博行为应依法予以打击。

　　同时，根据《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相关规定，经营者要遵守市场交易规则，明码标价，依法保障消费者的知情权和公平交易权，而盲盒交易中消费者对商品、价格、质量等完全不知情，因此盲盒交易与《消费者权益保护法》存在相互冲突，这也反映出盲盒交易违背法律框架下的市场交易规则和消费者的知情权，应依法规范，不可使经营者过度营销，诱导或欺骗消费者，造成市场交易的混乱，产生大量伪劣商品和投诉维权纠纷。

　　陈逢逢建议，相关监管机构应依照《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等依法监督、查处利用盲盒交易涉嫌赌博的行为，立法机构应尽快对盲盒交易进行立法规范，同时消费者应理性消费，树立正确的价值观。